乌托邦时代逝去 50 周年,法国“五月风暴”的亲历者讲述他在 1968 年那个夏天
就在我放弃仍石头之后,警察走向街垒区冲向我们丢催泪弹,有人被警棍打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催泪弹,还看到很多人流血,场面变得很混乱。过去我根本没参加过这种活动,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。现场有很多人在哭。 我跟女朋友,觉得待在现场很危险,说不定突然有警察出现在对面,用棍子打你。我们这一代还真没看过这种情况,一方面有点怕,另一方面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后来想想说不定还有人死了。 凌晨两点之后,我跟女朋友决定先撤退,因为她家就在拉丁区,距离这里不远,我们先躲回她家,但因为担心现场状况,就一直听着广播想知道发生什么事,一直听到早上。 第二天早上,柯恩·邦狄接受广播媒体采访时,就呼吁学生不要再来现场牺牲,警察非常残忍。 当时国家广播电台是不被允许报导学运的,不过毕竟我们不是共产国家,还是有私营电台会报导。一般来说,我们要想知道哪里有抗议活动,就可以听广播去凑热闹。 媒体开始报导当晚的事,头版头条都是现场的照片,很多人非常惊讶巴黎中心竟然会出现这种事,工会组织就联合起来用罢工支持学生。当时主要真的是怪警察太凶、搞得太厉害,本来真的不用那么严重。 五月风暴抗议现场(图 / Wikimedia) 街垒之夜后的巴黎(图 / paille-fr@flickr) 几百万人响应大罢工,巴黎进入瘫痪状态 “十年足够了!” 这是 5 月 13 日的示威游行主题,抗议者要求执政十年的戴高乐政府下台。此后,工人与学生行动委员会成立了,以便传播造反的消息,几天内,大约 200 万人响应罢工,到 5 月22 日,人数上升至大约 900 万人。 5 月 13 日是工人串连大罢工,前一天的晚上(12 日)我回到家,就连我父亲的小学都说要响应罢工。戴高乐政府太野蛮了。我想这是一种积累,就是大家本来已经有不满了,因为一个事件触发。 这一天,我们就一起坐火车去参加罢工,本来火车也是要罢工,但他们开车是为了载抗议的人。 一到巴黎火车站,我就看到竟然这么多人,这打破当时的纪录,现场应该有一百万人。当天的人实在太多了,很多路都走不了,那个气氛是很难想象的,这么多人一起喊口号、唱《国际歌》。 最有意思的地方是,后来有人说索邦大学开门了,活动分子就邀请工人和学生一起到校园里面辩论。我也去了。一直到现在,我都有点不敢相信,我怎么也去参加了这场辩论。我本来是一个害羞的人,不喜欢公开说话,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公开说话。 那天柯恩·邦狄和其他学生领袖把一些人带到索邦大学里的一个教室里,那里可以容纳几百个人,接着一群人在里面开始辩论。 很多工人说支持学生,但觉得学生不了解工人,双方的问题不一样。(注:当时工人们是希望针对工资与工厂进行激进改革,但学生则是希望对生活进行进行改革,主张并不是相同。) 然后,我就拿起麦克风要大家不要上当,这是政府的阴谋,是分离的手段,工人和学生应该团结起来、反对政府。那天晚上有几百个人在说话,我只是其中一个,但我很兴奋,也很想说这些话,就非常自发地拿起麦克风。 “再见戴高乐!告别戴高乐!” 说起来,这段时间我不知道唱了几百遍《国际歌》。 其实五月风暴一开始气氛都是好的,到后面就变成有点乱。那段时间,成天都是示威游行,有个抗议我很投入,印象很深。 5 月 15 日,学生准备去占领一个国家话剧院。我跟我女朋友也去。 有趣的是,进剧院之前,我女朋友突发奇想,看到剧院门口挂着国旗,就说要坐在我的肩膀上,接着她把国旗拿起来,然后把蓝色、白色的部分撕下来,只留下红色国旗,挂回原位。 我们从小就知道巴黎公社,或是革命的事,有时就想做一些行动。我记得那天很好玩,有人弹钢琴、有人辩论、有人讨论问题。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,整场运动晚上像打仗,但白天都很像假期。虽然那个时候法国瘫痪了,没有车、没有汽油,但你走在街道上,气氛很好。有个抗议口号是 “在铺路石头下,就是海滩”,我当时一看到,就肯定这个人一定有参加运动,因为你拿起石头,会发现底下真的有一层沙子。 这个运动有个很大的功劳,完全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每个人的话语都被解放了,我跟父母说了很多以前没说过的话,街道上每个人都是朋友。这种气氛后来再也没有经历过。 当时买东西、吃东西都有问题,但我们不管,就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,我们正在写历史。这种气氛真的很让人怀念。 5 月 24 日那天,我又再参加抗议,当时听到广播,戴高乐说决定举办公投,那一刻,现场所有人都欢呼,大家一起高喊着:“再见戴高乐!告别戴高乐!”。 我觉得他既然搞一个公决、肯定会被打败。 五月风暴巴黎街头的日常(图 / Wikimedia) 那些改变不了世界的年轻人 5 月,学生与工人确实短暂占据了社会的主要位置,然而 “假期氛围” 终究还是不切实际,右派势力伺机而动。 5 月 30 日,戴高乐的支持者组织了一场游行,从杜伊勒里宫到星型广场,这是学生失势的一个证明。6 月 23 日的议会选举结果,学生们支持的所谓新左派,并没有获得任何一个席位。中间偏右的政党反而获得了 100 个席位。这样的结果更是另一个沉痛的打击。 这场运动改变了我,本来我并不热衷参与政治活动,但后来我参加 “托派” 的组织(托洛斯基支持者)。这个组织有份报纸叫做《红色》,也卖过他们的杂志,参加活动和示威。 托派的其中一个特色是国际主义,这方面挺适合我,所以这段期间其实我也学了不少东西。 但他们也有教条主义,内部也有派系斗争,毕竟托派根本没有实质政权,一切都是纸上谈兵。 我参加这个组织六个月之后,就觉得,我果然不适合参与政治组织,我比较喜欢怀疑一切,很不适合当政治家,所以就离开了。 五月之后,很多人都想找一个出路,全世界的左派开始失望。 1968 年 8 月份苏联侵略捷克,就因为有个共产党想让捷克比较自由,我们觉得苏联非常可怕,这哪能说是社会主义,根本是集中营。 当然,我们也逐渐知道文革并不浪漫,本来只知道 “造反有理” 、“年轻红卫兵参与政治” 那些口号,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。 1970 年代就是一个转变的过程,以我个人而言,我开始清楚一个晚上的革命,根本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,完全就是幻想。 我们当中有些人变成改革派,有些人彻底改变了政治倾向,毛派特别是后者,他们有些人转变成特别右派,觉得资本主义是唯一出路。托派大概都变成民主社会主义的支持者。 当然,像柯恩·邦狄还是积极参加政治,后来他在德国成立了绿党,从 “红的” 变成 “绿的” ,其实准确来说,他其实既红又黑(注:黑色意味着 “无政府主义”)。 柯恩·邦狄成立德国绿党(图 / thegreenparty@flickr) 说真的,这个转变过程非常痛苦,我知道有些人因此就自杀了,他们根本受不了这种绝望的氛围。所以说,整个过程对某些人来说就是一个悲剧,一个关于失望的悲剧。 有个毛派知识分子,后来放弃一切跑去当工人,最后发现跟预期想的不一样,发现自己错了,但又拒绝承认。有一天他就拒绝说话,一直到现在。他的女儿后来写了一本书,叫做《我的父亲拒绝说话的那一天》。 不过,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面对现实,虽然我支持民主社会主义,但我后来再也没积极参与政治活动,顶多就是投投票而已。 1970 年代,我在香港待了 6 年以后,觉得还是得回到法国,于是考了法国中学的中文老师。 所以现实就是,我还是当了老师。 我并不认为我们的力量白费了 有些中国朋友到现在都会开玩笑说我是红卫兵,我会笑,也知道他们是善意,但我知道那完全是两件事。我真的不是。 (编辑:网站开发网_安阳站长网) 【声明】本站内容均来自网络,其相关言论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,不代表本站立场。若无意侵犯到您的权利,请及时与联系站长删除相关内容! |